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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忆深处的葛爷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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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站在麦芒上

随着屋里一阵阵焦急的呼唤,岭后村像装了定时炸弹一般炸开了锅,人们三五成群地跑向葛爷家。

屋内的人和屋外的人碰在一起,小声地说着什么,他们把目光投向躺在炕上葛爷的脸上。葛爷的脸,面色红晕,双目微闭,就连颌下那缕飘在胸前的山羊胡子也修剪得恰到好处,不长不短也就两寸长左右,更不要说头顶上那几根头发了,还是盘根错节地把光亮的脑壳很好地掩饰了。

葛爷生于晚清,他所在的村子地处大山深处,水色天光之中的青山绿水也算是一处绝佳的居所。村中几十户人家多为葛姓。村东有座青砖黑瓦的小四合院,只有西跨院儿还有炊烟飘过,这就是葛爷家,是他住一辈子都舍不得离开的家,更是我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家。房子是老房子,比他年龄也小不了多少岁。屋里的陈设更是破旧,几个木制家具漆黑漆黑的早已没有了原来的木色。

葛爷兄弟姐妹众多,那年代没有什么节育措施,一家生十个八个是常事。葛爷兄弟姐妹就有十多个,还不算两个刚落生就夭折的婴儿。他在家排行老五,姐弟兄妹们都先他死去,唯一的儿子又在外地,如今家中只剩下葛爷自己了,他也是村中资格最老年纪最长的寿星老,身体好的跟个年轻小伙子似的,经事的他在村中也颇有威望。可就是这样一个无病无灾的老人,说死就死了,而且死得还那般蹊跷,怎么睡着睡着就死了呢?

这可应了小品里的那句话,眼睛一闭一睁一天过去,眼睛一闭没睁,一辈子过去了。头天晚上还睡得好好的葛爷,喝了两盅小酒进入鼾声的他,待天明之后,别人都把眼睛睁开了,可他却没有睁开,哪怕只看一眼山顶上冒尖的太阳也好,可任凭我们怎么叫也叫不醒,就这么简单,一辈子过去了,无疾而终。

关于葛爷这种无疾而终的死法,村里人很羡慕,都说这是葛爷行善积德的结果,九十岁的人了,没病没灾儿睡着睡着就死了,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。可不是咋地,人家老天爷不让葛老太爷子生病。你说那有病的滋味好受吗,花钱不说,还遭罪,尤其是死前那种煎熬,揪心,真揪心!说这话的是村里有名的大喇叭。听她这一说,我心里却有几分复杂,也许他们的话是对的,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,没病没灾儿又毫无征兆地走了,应该是善终吧。我还有什么祈求的呢?

看着大家望着葛爷那羡慕的眼神,我也意识到这种死法,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最佳死法,人生最幸福的终结。它,成了多数人梦寐以求死法之一。因为这类死法,不需要有什么心理准备,也无需牵绊什么人,什么事,更谈不上什么放下放不下的,就自顾自地从这个梦里飞到另一个世界里。只是葛爷的死,毕竟太突然了,村里人没有想到,我更是如此。本想在他生日时,在村里给他摆一个寿宴给他庆生,可谁知道他就这样自顾自地走了,到另一个世界里。

在我的记忆里,葛爷的身子骨一直很硬朗。他没生过病,没吃过药,没打过针,更别说去院看医生了。医院在哪?他准会瞪着那双精光的小眼睛问:医院?咱村有姓“伊”的吗?你小子竟唬弄我这个糟老头,我咋不知道呢。看!葛爷就是这个样子,活了一辈子,医院是干什么的。也难怪葛爷没医院的概念陌生也就不足为奇了,更何况他生活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村。这里离镇上有几十里的山路,山医院救治,都是用一些传下来的草药来救急而已。另外再加上葛爷年岁大了,对外界事物接触的又很少,医院是很正常的,只是我心里多少有些酸楚。在这个自给自足的小村里,只要有足够的水,足够的粮食,足够盐巴,他们的生活就不会差到哪去。醋,是自家用水果发酵的。酱油,是自家用黄豆酿造的。就连生孩子这等大事儿,也是由村里稳婆给接生的。所以,对于小村里的老人们来说,外的事物对他们是极其陌生的,陌生到他们只知道小村里的山,小村里的水,小村里的一草一木,养育着他们几代人。只是到如今,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几乎就没有出过村子,可他们的子孙后代却一个一个地走了,到山外更广阔的天地间去闯荡他们的人生,只留下这些老人,还在坚守这块领地,不忍离开。

我是被葛爷养大的孩子,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,一个人在镇上流浪,靠乞讨过活。那年我在镇上饿得快死的时候,葛爷带着村民到镇里卖粮回来,见到昏倒在路边还有一丝气息的我,就吩咐两个人把我抬到小车上,一路颠簸着把我带回小村。他用一种自己从山上采来的草药搓揉我的身体,这才救活我这条小命,从那以后我便在小村里生存下来。

一晃二十多年近去了,我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,长成一个年近三旬的壮年。不安于现状的我,早些年就贩卖起山货来。我在村里低价收到城里高价卖出,几年下来也赚了不少钱。我在城里不仅买了房子,还娶了妻生了子,只是葛爷说什么也不肯跟我们到城里住。尽管我把城里说得天花乱坠,葛爷听罢却不为所动。还笑着说再好,也不及咱这小村好。你看这山是绿的,水是清的,就连山里的空气都甜丝丝的,这可是城里没法儿比的。早些年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,就常常被葛爷牵着手走在果园里,满山遍野的果树,粗壮的树干,浓密的枝丫仿佛在讲述小村的过去。果子一年一年地挂满枝头,可他们却都老了,有很多人也先后离开了人世。

可那些山坡地和果园,见证着他们当年的足迹。刚刚成家没多久葛爷就被村民们推选为生产队长,一心想改变家乡落后面貌的他欣然接受这顶乌纱帽。在走过最初的艰难之后,才逐步变成今天这个鱼米满仓、瓜果飘香的秀丽村庄。

葛爷从不对我讲他的过去,但我知道葛爷是个心地良善之人,识大体顾大局,他把送到部队里去锻炼,由于表现好,又能吃苦,后来还提了干。我见过叔伯,他人很精神,个头像葛爷一样高高的,倍精神。他带着儿孙回来时,想把葛爷接去与他们同住,可葛爷说什么也不肯,我想多半缘于我的缘故吧。可如今长大的我,却离开了他,离开了小村。

刚搬进新家时我把葛爷接到城里,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场景,葛爷说一到城里他就觉得心里特别堵得慌,人多,车多,狗多,狗还是那种既不能看家也不能护院的小狗,长得也是怪里怪气的,人抱着就跟抱自己孩子似的,也不知那些人对自己爹娘咋样。葛爷说这话的时候,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说给我听,或者是说给路人听。

他说到外走走,也都是楼挨楼路挨路的,好像都是从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,就连那些树和那些花也都修剪过,看哪都觉得不真实,就好像画上的。从窗户往外看,除了窗户就是窗户,阳光一照怪晃眼的,照不到的地方也是明晃晃,冷森森的,这是葛爷回村跟人唠嗑说的。就这样葛爷在我那住了三天,新鲜劲一过就吵着回来。说来也怪,葛爷一回到村里,心一下子亮了,人也精神了,没事儿又到地里去翻弄翻弄他开采的小坡地去了。

别看葛爷是个快九十岁的老人,走起路来却极为精神,下地干活,决不亚于那些半吊子男人。年岁太高,村里的地他种不了,就在河边上开了一片小坡地,面积不大,一层一层的小梯田,用石头堆起的围墙,码的很规矩,有七、八层之多。地里种着各种果蔬和谷物,那些庄稼长势极为喜人。也难怪葛爷种了一辈子地,哪一撮土他不懂得一二呢!就拿地边那些菜来说吧,花开得鲜呈,花期过后便一茬一茬地结着豆角、黄瓜,直到秧子拉架,上面还能看到花蒂上的小豆角或小黄瓜。

每天,葛爷都会到坡地里xum一番,然后摘些新鲜的蔬菜让我带回。如若不要,他会生气地说自己那一把年纪,吃不了这么多。再说这菜可都是家出地长的,半滴农药都不喂,哪像城里卖的连那鸡蛋都是一块钱俩,五毛钱不卖。咋一听这些,我忍不住笑出声来,问他从哪听来的,葛爷便笑着说,你家匣子里人说的。我告诉他,那匣子叫电视机,演的是小品逗人乐的。葛爷便便严肃地说:那孩子是不是傻了,五毛钱卖他一个鸡子儿不就成了吗,干啥还五毛钱不卖啊,卖一个是一个啊。我说是啊葛爷,如果你再年轻五十岁,我敢保证您一定是个买卖精。葛爷便捋着那缕山羊胡子说,那是,不过这买卖人要讲究个厚道,和气生财,在斤两上更不能做手脚。我说那是肯定,我是您养大的,不做奸商。

葛爷看着我,把眼睛望向远处。

远处,是成片成片的果园,果园里郁郁葱葱,花期已过,树上结着青涩的果,但还不能够食用。那是葛爷当生产队长时,带领村民们在荒山上栽下的一片片经济林。在那个靠挣工分的年代,社员们的劳动热情极高。村里的山,村里的地,还有那些成群的牛、马、羊,都属于集体所有。每到岁末大家就按工分分钱,口粮则是按家里实际人口来计算。为了打点社员牙祭,逢年过节都会杀猪宰羊,当然偶尔也会宰头老牛,这些肉食也都是按家里人口来定的。因葛爷在村里做事公正,又没有私心,一心想让社员们过好吃饱,村里人也都信任他。对他的决策,从没有人提出过异议。为了进一步扩大集体产业,葛爷就带领乡亲们在山上栽树,为了保证幼树的成活率,葛爷派人不定期地进行检查。天旱的时候,他就和大家一担水一担水地往上挑。不忙时,他还带领村民到山上采山菜和山货,采野果子等,以被不时之需。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,小村没有一家因接不开锅,吃不上饭而饿死。从那以后,葛爷就成了村民们的主心骨,即使文革期间小村也极为风平浪静。

在那个民以食为天的拓荒年代,葛爷带领村民们在土质较好的山边修田筑地,几十年下来,一道道梯田在沟谷里成型,那是他们当年一锹一镐刨出来的。每每望着那片片梯田的时候,葛爷的脸上总是挂着欣慰的笑容。他说他也没有想到,那一片片坡地居然是咱村的风水宝地。见我不解地看着他,这才继续说那些地什么粮食都能种,产量又极高土,不仅满足全村人的口粮,剩余的还能拿到外面去卖。蔬菜就更不用说了,家家囤积的蔬菜足够冬天食用。我是真的舍不得离开这里,离不开它们。葛爷说着就用手指指那些已经挂了果的树说和那些吐了穗的谷物。我品味着葛爷这番话,无语面对。

他说这话的时候,苍老的手指也在擦着眼角,我心里酸酸的,涩涩的,眼泪差一点没掉下了。这是他生活了一辈子的村庄,他已经把自己的全部给了这里的山山水水,给了这里的土地和村民,给了我这个长大后又离家的孩子。每每想到这些,泪水总是模糊着我的双眼。从那以后我每隔十天半月就回来一次,在葛爷这里打个落脚。

葛爷干了一辈子生产队长,小村的生活虽然不算富裕,但也没穷到哪去。那些苹果树、梨树、杏树、桃树、核桃树、栗子树的经济收入,足够村民们一年的生活所需。可以说这些是葛爷他们那一代人,留给村里最有价值的财富了。直到现在他仍然属于集体经济,每年果子下树,都会按家里人口分上一些,然后再卖些不菲的价钱,一到冬天,小村的人就可以坐在家里数钱花。特别是那些板栗和大核桃还成了出国的抢手货,这让村里人兴奋很多年,至于农作物依然由村里集中种植分发和贩卖。

不过这几年,村里的青壮年男人,都到外面打工去了,也有的举家迁到城里或镇里做小买卖,我家便是其中的一个。小村地处大山深处,离最近的镇子有几十里的山路,交通更是不方便。早些年葛爷带领村民们在山脚下铲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大路,直到现在,这条大路还是小村与外界连接的一条重要的交通要道。葛爷在村里的地位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也越来越高,即使他早已卸任,可他仍然是村民们的主心骨。谁又能想到他这没病没灾儿身体,居然说走就走了,令人措不及防。一大早,匆匆赶到葛爷家的我,更是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,面色如常的葛爷竟然这样走了。

我一直以为葛爷这副身子骨,再活上十年二十年都不成问题。想想隋唐时期三斧定乾坤的程咬金还活了一百二十八,儿子程铁牛活了一百零二,老王爷笑死,儿子哭死,父子俩年龄之大又都在同一天归西也实为罕见。至于药王孙思邈以一百四十一岁寿终也不为多见,更何况清朝又出现了李清云这位中草药专家呢,他先后历经了康熙、雍正、乾隆、嘉庆、道光、咸丰、同治、光绪、宣统九代至民国,在世岁,这可是迄今为止还无人超过的长寿之人。这葛爷即使活不到他们那些人的年岁,活到一百该不成问题吧,哪曾想,喝点小酒的他睡着睡着就走了,走得还很心满意足的样子。

望着葛爷面色如常的脸,我心里很不是滋味。我不止一次参加过死人的葬礼,与那些死者的肉身做着最后的告别。可那些人的脸是蜡黄或惨白的,即使被殡仪馆的人美美容,上点腊妆,样子也不鲜活,可葛爷的脸竟然是熟睡的样子,与生前并无差异。脸上还有光泽,还有红晕,还有恬淡的安逸。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体内酒的缘故,导致葛爷莫名其妙地离开了我,离开小村。

再有更为奇特的是待我掀开被子准备给葛爷换衣服的时候,我的眼里流露出说不出的诧异,比见到他如常人的脸还要诧异。因为躺在炕上的葛爷身上早已穿戴整齐,就连那把山羊胡子也都修剪过,满头的白发整齐地梳向脑后。大伙也都愣愣地盯着被撩开的被子,相互用询问眼神看着对方,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显出迷惘的神色。看着葛爷身上穿戴整齐的衣服,我的脑子瞬间凌乱了。

葛爷一身入殓时的装束,就连鞋子都穿在脚上,笔直地躺着,神态安祥。望着他安然熟睡的样子,我两腿发颤跌在椅子上,难道真如大家说的那样,葛爷知道自己会死?然后把这七套衣服都提前穿戴整齐了吗?他预知到自己的死亡时间?不,不,不,想到这,我晃晃脑袋,极力否认自己突然冒出的这种荒唐的想法,那一刻,我的大脑满是混沌和疑惑。胡思乱想的我,脑袋里乱糟糟的,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闹腾着。

突然我想起就在上周我接葛爷去城里小住时,他捋着那把山羊胡说:山子,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去你那里,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喽。他说这话的时候,眼里带着笑,满是惬意的样子。我边擦车边说:爷爷您说的是哪里话,我可是要您天天和我住在一起,现在山子长大了,也该好好孝敬您了想家了。要是您想家了,咱爷俩就开车回来住两天,等开春儿把这跨院儿再好好收拾一下。他听后含笑不语,眼睛盯着对面的小山坡。良久才说上一句:山子那里是爷爷早就看好的地儿。我顺着他声音和手指的方向望去,晨阳正照在山顶上,形成一个小小的坟包。

耳边依然是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,他们说什么的都有,把葛爷的死当成人生一场辩论赛似的,在那里发表着各自的说词。还有人解释:那还用说嘛,准是葛五爷看着山子出息了,在城里开起大买卖,他这一高兴,再加上昨晚喝点小酒儿就自个走了。这可不是阎王爷派小鬼叫的,也不城隍爷亲自过来拿的,这是人家葛老头自己走的,他这一高兴就走了。那人边说边指着葛爷的脸,你们看,这葛老爷子的脸都挂着笑呢。就这样葛爷那张笑脸,又成了幸福死法的象征。更有人添油加醋地说:头天晚上起夜时看到葛爷家房顶上朵祥云飘过,葛老头说不定就是乘祥云走的;有人便立声应和着:可不是,我还发现流星从老葛头家窗前滑过呢!那衣服准是哪位神仙点化上去的。经他们这一说,村里人就觉得葛爷还真不是一般人,一般人哪有知道自己要死的,还把衣服都穿戴整齐。他们越说越玄惑,越说越神奇,还不时地加些佐料渲染了一番,说得还有鼻有眼的,就像真的似的。我心里更加茫然,那天葛爷是在向我暗示自己不久于世吗?向我交代后世吗?

经他们这么一说,我也和大家一样把目光集中在葛爷的脸上,越看他越像笑,而且笑得很开心,笑得心满意足。也有人提出异议说,这葛爷笑是笑了,但他的笑的是不是很诡异了?大伙见状,也都觉得那脸上的笑还真是诡异的笑。便都转过头,不再看他的脸。有的人脸上还显出惊恐的神色,因为他们知道,死人脸上挂着笑,可不是什么好兆头,弄不好会波及到某个人身上,甚至还会殃及到整个村子。于是,站在屋里的人纷纷退了出去,站在门外商量着,要不要请个会做法事的人来解度一下,最好是道行高点,要不葛爷心事未了,附在谁身上可真不是闹着玩的。

对于他们所说的法事,我也只是在故事里听说过。说做法事的人非同一般,要懂得易学并精通阴阳五行才行。做法事的时候,要扯上一块白布,把自己和死者围在里面。至于他具体怎么操作,与死者说些什么,外人是不得而知的。只是当人们再次见到死者的遗容时,那笑脸便收了回去。可我知道,葛爷这张脸不是他们说的那样,他平时睡觉就是这个样子,似笑非笑的脸上一团和气。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,每天晚上我都会看着他这张笑脸入睡。如今他走了,脸上的皱纹舒展了,没有皱纹堆积的脸上,显得更加和蔼亲近,这样的一张脸与死亡时脸上的诡异无关。但我知道,面对大家伙的异议,我无法申辩清楚。

也许葛爷的离逝正如大伙说的那样,他是幸福的。至少他生前不用做任何心理准备,去迎接死神的到来,也没有怕死的恐惧和等死前的煎熬及与死神挣扎的过程。更为重要的是还少受疾病的痛苦与折磨,睡着睡着就没了气息。这样的死法,不幸福才怪呢!细想想也是。像葛爷这一大把年纪,医院,能不能应付身体各项指标检测都很难说。万一查出个什么结果来,能不能承受住这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肉体的折磨,也很难说。别管什么抽血啊,验屎,验尿那些常规检查,就说做个CT吧,望着门上那个大骷髅,再加上一个大红叉钉在骷髅上,或配上一个危险标志的三角形里的感叹号,你不想恐惧两下都觉得对不起人家善意的提醒,更别说还要担心心脏的承受能力,能不能躺在里面接受那大家伙的“咔咔,咔咔”时的噪音声。这几十年的老胳膊老腿,往那家伙肚子里一钻,全身三百六十度,想看哪,全都被它透过骨头,透过心,然后洗出的相片五脏六腑都一览无余,不过那也是只有人家专业人士才能指点出里面的异样情况。没病算是皆大欢喜,小病小灾的吃个药、打个针,也并不为过。怕就怕真的查出个什么大病来,先给身体折腾一痛,然后就是大夫们的照单开药,输液打点滴,这些都是现在医学救治的主要疗效之一。医院的病床上,恨不得给整个身子来次大换血。只是那针头往手背上一扎,老皮老肉的找个血管都难。

我就见过一位病人,七十多岁瘦的皮包骨似的。脸上的颧骨突出着,褶皱的皮肤覆在上面,几乎看不到脸上的肌肉。她平均一个月要住一次院,女儿女婿也被拖得精疲力竭,一面忙着上班,一边照顾孩子,一面还得为她提心吊胆地守着。她想过自杀,不想再这样拖累孩子们,于是她就想到绝食,这也许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情,可女医院抢救过来,医院里又耗了一些时日,临死前的几天,护士想给她输液都找不到血管,只好从脖子里往里输,至于那是怎样的一种输液方式,我这样一个外行人是看不明白的。只是看着那液体一滴一滴地顺着软管,一点一点地流进她的脖子里,给那具早已衰老的身体增加营养,提高她的免疫功能。可我知道,那时她的心已经死了,只是一副干瘪的皮囊在那里支撑着肉体而已。

直到现在,每每想起那一幕,我的心都有一种难言的痛楚。所以在望着葛爷的时候,人们对他这种幸福死法,充满羡慕也在情理之中。更何况现在人就怕有病,小病小灾儿还好说,就怕得大病或者绝症,要是得了那些病,有些人只能熬着等死,因为他们治不起,即使治了也没几年活头,还不如把钱省下来给活着的人用呢!这是活人的想法,死人是没有思想的,将死的人呢,他们想什么,我无法窥视到。但我面对那些孤独的老人时,总有一种想哭的冲动。

想着葛爷这一走,医院绝缘了,我多少替他惋惜。医院的葛爷,医院里抢救一下也好,嘴上戴着呼吸罩,心脏被电击一下。可他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炕上,不动声色地闭着眼睛,神态又是那般安详。竟然连出车费、急救费、治疗费、医药费都省了。只等警察过来查验一下尸体,开个死亡证明,然后再被我轻轻地抱进那口漆红的大棺材里成殓起来,只等他与那些前来吊孝的人,见过最后一面,然后进入到入土为安的程序中。看着他的灵魂,在肉体消亡的同时也化作一缕青烟,慢慢飘离这个世界。想着他就一动不动地躺在棺材里,听外边那些死去活来的哭声,泪眼滂沱地拍着棺材板叫着,或者是在人群面前象征性地掉几颗眼泪,我竟然痛起心来。我知道对于这些哭声,葛爷是听不见的,他的灵魂那时已经脱离了肉身的束缚,漫过天空,飘得无影无踪。

守在葛爷身边,我静静地看着他,泪眼在心里直打转。想着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路程,我就有点怅然。每一个人都是紧握双拳而来,又平摊双手而去了。想我们哭着来到这世上,身边的人却在笑;想我们离开时,身边的人却都在哭。

也许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,每个人的心里难免有几份悲壮。那种赴死的心态,也是千奇百怪的。可葛爷是什么心态呢?他是每晚临睡觉前把自己穿戴齐通,还是真的有某种预感在临死前才为自己穿好这一切的呢?我无法知道。

望着葛爷,我已泪如泉涌。

这,也许就是人生。只是选择的死法、活法不同罢了。

葛爷注定离不开这片青山绿水,这也许是他们那一代人共同的通病,穷家不舍,故土难离吧。

作者简介:肖文琪(网名:欣儿,麦芒姐姐、站在麦芒上。笔名:晗潇、又名肖樱倬),生于年。近年来偶有小作爬进报刊杂志一角,偶有小诗文获奖,偶有散文成为中学生考卷里的试题,偶有小文爬进《意林》挤进孩子们的写作训练营里。一个比蜗牛爬得还慢的女人,在走了多半人生行程之后,才懂得如何用心来思索生活,并用自己独立生活视角来感悟生活。代表作《那一年,那场雪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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